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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iyun体育女博士回乡过年记:穿梭于城市、县城与农村之间的新年味
然而,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农村人口外流严重,许多家庭选择在城市过年,导致老家过年氛围逐渐淡化。
今年,我们继续开展【回乡记】征文活动,截至2025年3月31日下午18点,在行业研习首发且阅读量最高的三篇回乡记,作者将获赠神秘礼品一份!
年代剧《六姐妹》中一个有趣的场景:剧中六姐妹的父亲在饭桌上问三女儿的一个小伙伴“父母是干什么的?”,小伙答“母亲不在了,父亲是工人”,再问“家里兄弟姐妹几个?”,小伙说“十个弟兄”,再追问“十个,都是弟兄?都是一个爹一个妈生的啊?”,小伙想了想“应该是吧”。六姐妹的母亲说“真厉害”,剧中父亲尴尬地笑了。因为六姐妹的父母生了六个女儿,是一个纯女户家庭,对于十个弟兄的家庭难免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过年往往意味着阖家大团圆,这也是父母为什么那么在意子女是否回家过年的缘由。然而,对于人口大流动时代的纯女户庭而言,尤其是女儿属于跨省婚姻的纯女户家庭,过年期间就可能面临难以阖家团圆的遗憾。当纯女户家庭的父母看着邻居、亲戚、朋友家都是热热闹闹过大年,而自家年夜饭冷冷清清地只有孤寡老人,内心情感无疑倍感凄凉,属实没有年味。
事实上,除了纯女户家庭,独生子女家庭可能也面临双方父母难以阖家团圆的问题,但如若子女是本地婚姻那团圆问题则可迎刃而解,因为当天就可以穿梭于娘家或婆家,心理成本和时间成本不高。但对于叠加跨省婚姻的纯女户家庭子女而言,双方父母的阖家团圆愿望往往难以兼顾。那么,究竟如何平衡满足娘家和婆家的过年阖家大团圆的愿望呢?有人说,或许可以把相隔两地的父母从农村接到自己工作的城市来过年。然而,我们的父母辈恰恰又是最重视亲情、家族、人情的一代人,劝说他们一起到城市过年或外出旅行过年似乎行不通,他们态度坚决不愿意离开家乡去往他们陌生的城市过年。
小豫就出生在一个双女户家庭,而姐妹俩的娘家都是典型的南方农村,婆家都是典型的北方农村,省内省外相隔大几百公里。小豫老家所在的自然村,总共40多户,有10户左右是纯女户,这种现象与计划生育政策息息相关。事实上,小豫姐姐一家平时主要在父母身边工作与生活,但今年她姐姐一家四口决定回姐夫老家过年,而如果小豫也回婆家过年的后果就是,家里只剩小豫父母两个人在家孤零零地过年。而小豫先生又是三代单传,他的爸爸妈妈和爷爷奶奶也都盼着这个独子独孙阖家团圆,小豫也不忍心让先生陪她一起回娘家过年。于是他们商议决定分开过年,先生回北方老家陪4个老人,小豫则回南方老家陪2个老人,这样就基本能够兼顾满足几个家庭的阖家团圆愿望。就这样,结婚五年,小豫和先生第一次分开过年,主要是为了满足家人的阖家团圆愿望,这或许也是长辈们心中的一种传统年味吧。事实上,城镇化背景下父辈和子代眼中的年味已经开始分化,父辈仍然期待着传统方式的年味,比如保留一些传统习俗,而子代则倾向于现代元素的年味,比如带着父母走进电影院。作为一个青年人,小豫决定回到小县城,过年重新体验一下父辈视角下的年味。
除尘是我国一种传统的春节习俗,寓意是“除旧布新”。腊月25晚上9点左右,小豫回到南方老家小县城,第一时间分享了带给爸爸妈妈的礼物,才相聚欢乐了一小会儿,妈妈就唠叨着小豫早点睡觉,回家第一天晚上小豫就轻松实现了早睡目标。第二天醒来,整个人神清气爽、身心放松,睡得可真香。第二天吃完早餐,为了迎接新年,小豫和爸爸一起回乡下“大扫除”,因为这是妈妈安排迎新年的第一个任务,而她自己却要到腊月27才放假。因为小豫老家老宅一整年都没有住过人了,而每年过年期间父母都要搬回乡下住上一周,所以年前需要回乡下让老宅透透气、除除灰尘蛛网、铺上干净的被褥,这是小豫家迎接新年的第一步。小豫还记得小时候,一临近春节几乎家家户户全家总动员大扫除,寓意大概就是扫走一切不好的运气,干干净净迎新年。
事实上,大概在10年前,随着学校撤并与乡村教育的衰败,小豫家就像村里很多农民家庭一样,开始为了孙辈(小豫姐姐的孩子)进城上学,就决定搬进县城居住,而老家的房子自此开始每年闲置的时间越来越长。刚开始住进县城的头两年寒暑假和节假日,小豫妈妈还会经常带着两个孙辈回老家小住,有时甚至一次性住半个月以上。后来慢慢地,小豫爸妈觉得每次回家小住就像一次大搬家,实在有点麻烦,而且他们也在县城零工市场找到了就业机会,也就更没有时间回老家小住了。在回老家的路上,小豫问爸爸他们上一次回老家住是什么时候,得到的答复是“住下来还是头年回家过年”,但平时逢元宵节、清明节、端午节、中元节、中秋节、重阳节等传统节日父母还是要回老家祭祖,只是开车当天去、当天回,并没有住下来。
从小县城回到老家,大概有15公里的路程,小豫父女俩很快就到老宅了,放眼望去村里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人气。一打开老宅大门,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房间长期不通风的异味,小豫戴上口罩,开始把所有的门窗都打开通风,看到屋子里桌椅板凳的摆放、饮水机旁边的纸杯茶叶、甚至桌子上还有未收拾的扑克牌,似乎能够脑补出去年过年期间大家围坐一起喝茶、嗑瓜子、吃砂糖橘、打扑克的热闹场面。按照妈妈的嘱咐,小豫父女俩今天的重点任务是收拾楼下两间房间、客厅、厨房、饭厅等。然而,老家电线线路据说遭雷击了,下雨天也不敢修电通电,所以热水器无法启动没有热水,于是小豫老爸用柴火灶烧了一大锅热水,可以用来洗洗刷刷。
就这样,父女两个劳动力从早上9点干到中午12点,把房间的床和柜子全部挪开,又是清扫又是拖地又是抹洗,垃圾倒了一桶又一桶,那真是个体力活,父女俩在寒冷的阴雨天竟然也干得满头大汗。出门倒垃圾,小豫刚好遇到了村里负责搞卫生的阿姨,她拉着拖车在村里各个路口穿梭,路边有垃圾也顺便捡起来,嘱咐小豫一定要把垃圾入垃圾桶,这大概是一年中村里垃圾最多的时候吧。
小豫大扫除的过程中还发现,爸爸开心地收到了包工头承诺年前发来的一笔工钱,很快小豫爸爸说饿了,此时的家里实在不是一个适合吃饭的地方,家里没有任何食材,也不通电,打电线岁的爷爷也不知道他去哪里玩了,于是父女俩决定开车去小镇上简单吃了一碗鸡蛋炒粉。在炒粉店小豫爸爸遇到了年轻时一起工作过的熟人朋友,他给父女俩讲述了自己在上海二十多年的务工经历,寒暄之间小豫发现朋友小儿子一家四口今年也去儿媳妇安徽娘家过年了。看来在这个大流动时代和跨省婚姻背景下,有儿子的家庭也不一定都能够实现阖家团圆。父女俩吃完炒粉,老板娘说她也差不多歇业准备年货了,父女俩很快回到家继续清理厨房和楼上客厅的卫生,一直干到下午3点才结束,至此回家第二天的运动量也算是超标了。
今天出门之前,小豫妈妈就叮嘱小豫要把爷爷接到县城住几天,到时候一起吃年饭。大扫除结束,小豫去爷爷家问他愿不愿意去县城住几天,过年再一起回来,爷爷高兴地同意了。小豫爷爷育有3儿1女,奶奶逝世30余年,姑姑远嫁外省,她爷爷身体一直都很好,生活能够自理,之前三兄弟轮流接到城里养老一段时间,但是爷爷住了不到半年就不愿意去城里住了,他还是想回老家,因此这半年多来都是他一个人独自在家,大家只好轮流回老家看望,或者工作忙的时候就打打电话。父女俩结束大扫除,就接上88岁的爷爷一起回小县城家里了,在回去的路上,小豫还带爷爷去了他经常去的那家理发店理发,回到小县城还带他去商场添置了一些新衣服。逛了一圈下来,还担心老人家年纪大了会不会太累了,结果小豫发现爷爷开心地像个老小孩,满是好奇地观察着商场琳琅满目的商品,发出连连惊叹:“现在商店怎么有这么许多的东西!”显然,这个物质丰裕的时代发展已经超乎了他的想象。
从乡下回到小县城,小豫下车就发现,车库里桌子板凳上好多白豆腐,分布在5-6块板子上,妈妈说大概有30斤的样子。小豫好奇地问妈妈,在县城怎么还去豆腐加工坊磨豆腐,那多麻烦,超市买一点不是更方便吗?结果小豫妈妈说,自己打的豆腐好吃,今年刚好在县城荒郊地(一些政府已征收、待开发的边角地,默认作物会随时被铲除)种了一些豆子,泡好了拿到豆腐坊加工也便宜,10斤干豆子泡成20斤湿豆子,5毛钱一斤,小豫一合算磨了这么多豆腐只花了10块钱,自己平时在超市买一块老豆腐好像是4-5块,一对比确实物美价廉,就是整个流程麻烦一点,既要泡豆子、又要去豆腐坊帮忙、再把豆腐运回来、还要把豆腐板送回去。据说豆腐坊一到年底就很忙,不少进城农民家庭都是这么操作的,而且小豫妈妈是和小区邻居一起去磨豆腐的,互帮互助也没觉得多麻烦。脑补着这些磨豆腐的流程与画面,小豫仿佛置身于小时候的农村,一点都没有生活在县域城市的感觉,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有过年磨豆腐的习俗,早晨起床喝上那一碗热腾腾撒了白糖的豆腐脑,实在是人间美味。
一吃完晚饭,小豫妈妈已经进入迎新年模式。小豫妈妈开始在车库里煎豆腐,这是老家过年常备的一种食物。在煎豆腐的过程中,几个邻居阿姨来到小豫家车库闲聊,“大老远就闻到香味了,在做什么好吃的?”,小豫妈妈热情地让大家吃豆腐,她们也顺手捏了一块豆腐尝尝,小豫的爷爷和爸爸则坐在一旁看热闹,小豫则和姐姐视频分享着妈妈煎豆腐的全过程,“棉油不仅比菜籽油便宜一半,而且炸煎的豆腐还松软……”,车库里俨然一股欢声笑语的烟火气。
需要说明一下,小豫父母家在县城的居住空间与吃饭空间是分离的,平时主要在小区楼上居住,在小区下面的车库吃饭。事实上,小豫小区这一栋的三个单元楼楼下的前后车库没有一户是放置汽车的,而几乎都被改造成了厨房或麻将室,有的住户甚至买下了前后两个车库,打通墙壁,通水通电,在里面安放了床铺,少数腿脚不便的老人就可以在这居住,家人照顾比较便利。小豫家的车库里主要布置了一个厨房,一台麻将桌(铺上桌板就是饭桌),一个卫生间,还有一台缝纫机,一台饮水机。毫不夸张地说,对于已经60多岁的小豫父母而言,这就是一个多功能车库,它不仅是一个生产空间,小豫妈妈平时的手工活比如缝中药包、缝棉拖鞋等都在这里完成,从郊区荒地种的菜和简单农具都放置在车库里,而且这还是一个生活空间,小豫父母家平时开伙做饭吃饭都是在这里完成,更是一个休闲娱乐的社交空间,小豫家车库常常聚集了小区邻居在这里打麻将或打扑克牌。
对于小豫的父母而言,楼上就是一个睡觉的地方,他们每天晚上9点多就去楼上睡觉,早上7-8点就下楼去车库了,他们外出工作之余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车库里,或者在邻居家车库里玩。如果小豫的快递寄到了,而她爸妈不在家,快递员可以随意放到楼栋任何一家门开着的车库里,晚上再回去取,而小豫家车库也常常有邻居的快递,车库成为一个类似于村庄的类熟人社区。
县域城镇化背景下,过年的仪式感其实简化了很多。年前的仪式感,除了除尘,还常常体现在一些手工食物的制作过程中比如磨豆腐、煎豆腐、做年糕年粑、爆米花、炒米、各类油炸食物等。在小豫老家,春节最有代表性的一个手工食物就是年粑。小豫今年错过了妈妈和邻居们在车库里做年粑、在车库门口蒸年粑的过程,而这也是小豫印象中最有年味的一个儿时记忆。年粑在小豫老家有多种称呼,比如“发财粑”“印粑”“米粑”,一到年关几乎家家户户都要做,但是往往一个村子几十户就集中在数天就完成了,今天做十多家,明天做十多家,像是互帮互助的一种集体活动。年粑原材料主要包括米粉、糯米粉、荞麦粉等,可以用木制雕刻模具印出各种造型,比如梅花圆型、桃花桃心形、观音菩萨像、福字等等。做年粑的时候,村子里的村民们往往围坐在一起,各有分工合作,热热闹闹做年粑,有人做粑芡,有人揉面团,有人搓团子,还有人烧锅炉,还有更多的人把团子放在粑印上,按压、敲打,形状各异的米粑就“当当当”地做好了,而这个环节是上至80岁老人,下至3岁小孩都可以完成的,而那新鲜出炉的年粑沾上白糖最是香甜,冷却了之后的年粑,当地人喜欢糖油煎着吃或者和油面一起煮着吃。对了,手工油面也是一个代表性的食物,经常被用来作为一种特产送给亲朋好友。让小豫意想不到地是,对于穿梭于城乡之间的进城农民家庭而言,制作“年粑”“磨豆腐”等传统手工食物的农村习俗也渐渐被复刻到小县城中来,某种意义上实现了城乡文化符号的糅合。
小豫父母不仅在车库里制作传统手工食物,而且还在车库里吃年饭,也就是除夕当天的团圆饭仪式,而这个融合了“圣凡一体”的春节仪式也让小豫体验到穿梭于城乡之间的典型年味。在小豫老家,吃年饭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吃年夜饭,也就是说时间一般不会安排在夜晚,因为吃年饭之前还有一个“办年福”的仪式,大概就是拿着香火、祭品去“感恩神灵祖先过去一年的保佑、祈祷新的一年继续庇佑”的一个仪式。在这个仪式性场合,常常需要用到一些特定的祭品,比如整只公鸡、整条鲤鱼、香菇猪肉、水果、零食、米饭等等。而其中年鸡和鲤鱼几乎是“办年福”必备的祭品,小豫想起小时候有一年,小豫妈妈拖到大年30才去县里买鲤鱼,结果菜市场、大街上就是找不到小鲤鱼,商家都说“你来晚了,都卖完了”,小豫妈妈拉着她满大街找鲤鱼,最后终于找到了一条不是那么完美的,可见春节前夕“小鲤鱼”的地方性市场需求有多大。
今年过年,小豫有幸见证了小豫妈妈买年鸡的场景。大年28晚上,小豫妈妈在旁边邻居阿姨的车库玩,小豫本来在车库和爷爷坐着聊天,突然被一阵阵笑声所吸引,于是也过去看看热闹。邻居车库里,大概有5-6个阿姨,一起在那购买一批“办年福”仪式必须用到的土公鸡,虽然这些阿姨都来自小县城的不同乡镇,操着混合了各个乡镇方言的普通话在那毫无障碍地交流着,她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就是都有购买年鸡的刚需。几位阿姨委托其中一位阿姨的亲戚,据说这个亲戚在山里养殖了一批土鸡,而这个亲戚骑着电动车刚刚把一批土鸡送到,小豫过去的时候正好在称重量,小豫看到妈妈付了110元买了一只刚脱毛还热乎的土鸡。而这个土鸡第二天就摇身一变成为年饭之前“办年福”仪式上的象征性符号——“年鸡”。
小豫家近些年来吃年饭的地点都转移到了县城车库,而按照老家吃年饭的传统习俗,吃年饭之前必须进祠堂祭拜,于是小豫爸爸和爷爷就专程带着她妈妈准备好的祭品回老家祠堂祭拜,然后再开车回到县城,等到所有人到齐,关上车库大门(按习俗还应该先放炮,但是县城禁鞭就免除了)准备吃年饭。一般而言,小豫的爷爷坐上席,是整个年饭的中心位置,小豫爸妈和小豫一样的晚辈就依次围坐在四周,吃年饭过程中,晚辈首先要向爷爷祝酒,比如“身体健康、长命百岁”之类的吉祥语,其次就是子女向父母敬酒,结合他们的心愿和期许表达祝福语,再就是兄弟姐妹和小朋友,祝酒一圈又一圈将要结束之时,这时候长辈会给小孩发红包,已婚子女会给爷爷、父母发红包。事实上,在老家没有红包的年饭似乎也是没有年味的,红包不在多而在心意。因此,小豫在回娘家之前早早就准备好了很久都没使用过的现金,在吃年饭之前也给爷爷、爸爸和妈妈都偷偷准备了红包,快乐地递给了长辈们。吃完年饭之后,小豫家又要从县城赶回老家,完成上山祭祖的最后一个环节。由此,饭桌上长幼有序、尊老爱幼、感恩神灵祖先的家庭伦理甚至家族延续的传统观念,往往就是在吃年饭的仪式过程中代代相传。
吃完年饭午时已过,于是小豫全家就开始搬家回乡下了,塞了满满一车的东西,小豫爸爸笑着说此前已经运过两趟了,每年大概就是除夕搬回老家,初六就回小县城,仅仅住一周时间就要搬这么多东西,这也要带那也要带,可见搬家确实是有点麻烦的事情。当车子停在了老家的篮球场上时,小豫妈妈先下车,老远就听到了邻居喊她妈妈的名字,还有人喊小豫的小名,仔细一看篮球场的右边几户邻居门口都坐着一大堆晒太阳的人,左边房头太奶奶家门口三儿一女以及儿女的子孙们估计有15口人都在晒太阳。事实上,整个村庄除了00后及以后出生的小孩不认识,其他都是小豫从小熟悉的乡亲面孔。由于小豫外出求学多年、现在又远嫁北方,这种热闹的家乡场面似乎很久没体验了,刚好那天又是阳光明媚的除夕,小豫不禁有种梦回童年的感觉,真有种回到了“生我养我”的故乡的感觉。
此时热闹非凡的村庄和小豫父女前两天回村大扫除时的空心村俨然是两个世界,此刻沉寂了一整年的村庄似乎又复活了,那些大城市工作或者在小县城陪读的相亲们都从城市返乡了,或许年味也意味着有人气。等小豫一家把车上的水果、零食、蔬菜、肉类、饮料、烟酒、烟花爆竹、礼品、服装等全都卸下来之后,小豫先是辅助妈妈铺上带有阳光香味的干净被褥,然后又辅助爸爸贴春联,后来邻居大哥也过来帮忙看看春联是否贴歪了。很快小豫妈妈就在老宅开了伙,小豫快速去爷爷家叫他来一起吃饭,这个家瞬间也有了烟火气。正吃着鸡肉豆腐火锅,此时的手机“咚咚咚”响了,村微信群里有人发了一张图片和一条语音,大意就是“祠堂里的篝火烧起来了,大家来坐啊”,小豫全家吃完饭很自然地就前往祠堂了。在小豫老家,每个自然村大多是单姓村,因此都有自己的祠堂,整个行政村12个村民小组就有12个祠堂。祠堂一般位于村庄的中心位置,是整个村庄的心脏,每家每户都围绕着祠堂而建,因此大家去往祠堂不过百米的距离,非常便利。而小豫家距离祠堂,中间就是一个篮球场的距离。
小豫和妈妈洗刷完一起步行到祠堂,发现已经有不少人聚集围坐在篝火旁了,她一眼就看到了88岁的爷爷也围坐在篝火旁,此时站在祠堂路中间的发小妈妈一看见小豫,就马上就张开双臂、笑容满面地热情拥抱着她,那种亲切感瞬间油然而生,感觉发小妈妈就像是小豫妈妈的亲姐妹一样。慢慢的,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祠堂,小豫还见到了许多多年没见的老熟人,只要能称呼得出来的都一一喊了,这是小豫妈妈从小就教给她的基本礼仪,见面不喊人是不礼貌的。如果有一个中年男性,他的名字带有一个“军”字,就可以喊“军叔/军伯”。如果有一个中年女性,她的名字中带有一个“梅”,就可以喊“梅娘/梅姨”。而具体究竟是叔伯婶娘的参照系就是父母的年龄,比父母小的则是叔叔阿姨,比父母大的则是伯伯婶娘,虽然小时候每年初一拜年之前小豫都会问妈妈,那谁谁家的父母该叫什么,但还是会偶尔闹出一些笑话,因为搞错了,大人对此也哈哈大笑。依次类推,村里年纪大的基本上都可以喊“名字+爹爹婆婆/太太/太婆”,同辈人之间就是“名字+兄弟姐妹”。总而言之,小豫老家的自然村就是一个典型的熟人社会,大家都是一个姓氏、一个祖宗下面开枝散叶的兄弟姐妹“一家人”。
除夕夜祠堂的篝火现场,其实并非仅仅是给祠堂增添点人气,也并非仅仅是叙旧与话家常,小豫还观察到祠堂里的除夕夜,至少还有三重公共性事务:其一,就是村里的种田大户——“军叔”在篝火旁边发放土地流转租金,村民称之为“田租”。每家每户核对自家的田亩数,然后去“军叔”那里领取田租现金,而领取田租的大多是60岁以上老年人。数量少的以小豫家为例,近3亩田领了590多元;而数量多的是一个老人家有9亩多田,领到了1800元。事实上不管多少,那都是一个开心时刻,那也是一种集体成员权的再确认。
其二,就是商议下一年的年头由哪几户构成,小豫整个村庄除了血缘关系为基础的房头组织之外,还有一个类似于“春节期间公共事务管理委员会”的组织,因为是一年度一轮换,又是负责牵头组织过年期间的公共事务,当地称之为“年头”。“年头”主要是负责年前祠堂内部除尘、蜘蛛网清理、烟花爆竹残渣清理、点亮烛台、祠堂各个门口的春联、大年初一早晨所有男丁齐聚祠堂所需要的茶水糕点(10桌左右)、出天方仪式等各项公共事务。而在讨论过程中可能因记忆淡忘,有人对于新的一轮轮流顺序有点争议,最后有人建议增加一个年轻人“年头”组织,主要由近几年新成家生子的80后90后男丁组成。
其三,就是一年一度的除夕家户长会议,按照惯例往年都要召开这个会议的,小豫曾经跟着爸爸一起参与过。就是每家每户至少出一个户代表参加会议,由生产队长公布年度的收支明细,收入来源主要是集体山林租金、公路占地租金、重阳节敬老捐款资金以及上一年度结余资金等,而支出主要包括祠堂春节支出、重阳节敬老活动支出、垃圾清运支出等。除夕夜大概10点左右,祠堂里面的公共事务安排基本结束了,像小豫妈妈那样的妇女们开始跃跃欲试地相约麻将桌,这真可谓是“从今年打到明年”的麻将精神,在麻将桌上一起迎接新年的到来,或许对于父辈来说,一年忙到头,终于“过年可以打几场麻将了”,这也是一种年味,本质上这也意味着有人气。
对于小豫而言,除夕夜是在祠堂篝火旁参与热热闹闹的聊天中度过的,有两个印象深刻的故事:①一位十多年没见的85后伟哥,小豫和伟哥交流了对方的故事、也互相加了微信,之所以多年没见,是因为他大学学英语专业而被公司派往非洲工作了11年,今年跳槽回国开启全新的工作与生活模式了。从伟哥那里得知,村里的80后青年人似乎组织起来了,还组建了一个微信群、计划过年期间聚会一下。作为90后的小豫,似乎还有点羡慕这个青年群,开玩笑似的央求伟哥把自己也拉进群。
②珍姐给小豫回忆了自己十七八岁(1992年)和村里另一位姑娘偷偷瞒着父母(拿了钱、留了言)去厦门打工挣钱,差点被人贩子下药拐卖的惊险故事,结果到厦门的第三天就被父母抓回去了,最初的城市梦由此破灭。现在她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妈妈,大女儿已经在读研究生,她表达了自己在大女儿究竟是考博还是出国抉择之间的纠结心态——既想女儿在身边,又想女儿有个好前程。同时,珍姐也是一位纯女户家庭中的大姐,还有两个妹妹,大姐留在家里招上门女婿、延续香火,小豫村里的纯女户家庭大多都如此,而这个大家庭的孙辈也随即可以入族谱,珍姐当时表达了一个观点也让小豫印象深刻:感觉我们纯女户家庭的姐妹之间相处起来要和气一些。
珍姐的故事之所以让小豫印象深刻,是非常感慨纯女户家庭的那种乐观豁达甚至有点自信的积极心态,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小豫曾经调研时所观察到的另一种纯女户心态,是那种卑微、边缘甚至有些压抑的消极心态,整个村庄社会结构对于纯女户家庭也具有一种隐秘的排斥感。在那里,纯女户家庭“没生儿子、无法传宗接代”的人生遗憾,实在是永生难忘、难以释怀的一个伤痛,而这个伤痛随时都可能“复发”,女主人甚至喃喃自语地重复自己“命不好”,人生由此陷入了一盘死局。反观小豫家乡的纯女户家庭,尤其是他们的下一代,开始渐渐拥有一种相对健康的心态,这不仅得益于村庄社会结构的包容与开放,比如招婿、孙辈入族谱成为纯女户家庭弥补“无法传宗接代”的一种替代性方案,同时也得益于市场经济背景下纯女户家庭改变命运的时代机遇,比如小豫村里的致富代表、为官代表、学历代表似乎都有纯女户家庭的身影。
小豫老家最隆重的春节仪式当属大年初一,因为新年第一天不仅有神圣庄严的集体祭祀仪式,而且有全村男女老少参与度最高的一个拜年仪式。在小豫老家的村庄,大年初一早晨,村里年轻人包括小孩几乎没有睡懒觉的,因为父母一般要等所有家人起床后才开大门,然后在家门口放烟花爆竹,点上三柱香,朝着东方祭拜,这是迎接新年的第一个仪式。
随后,全村的所有男丁包括上门女婿陆陆续续齐聚祠堂,每家每户都会捐赠一大卷爆竹或者一大桶烟花到祠堂,祠堂里面已经提前摆好了桌椅板凳,大概8点钟人员基本到齐,马上就开始“致辞——祝酒——祭天祭地祭祖宗——燃放所有捐赠的烟花爆竹”等一系列“出天方”仪式活动。而此时的女主人一般就在家忙着摆放水果、零食、香烟、茶水,小豫今年发现一个新变化,就是她妈妈一大早就在包红包,一个里面塞上5块钱,一共装了40个左右,小豫问她这是干什么的?小豫妈妈答道,因为每年准备的零食村里的小孩似乎不爱吃,有些小孩都不爱拿在手里提着,不太方便,于是村里开始流行派红包,凡是村里各家各户大年初一来家里拜年的的小孩,人人都给发一个红包,而除未成年以上的男性基本上每人发一根香烟,一些年轻女性带着小孩的就拿零食水果饮料。
祠堂里的烟花爆竹声响起,这对于女主人而言也是一个重要信号,大概8点半左右全村就开始了各家各户串门大拜年仪式。小豫虽然是一个外嫁女,但是小豫妈妈觉得也应该去各家各户拜个新年,这是基本的礼貌。于是,小豫第一家就奔向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家,她大概中午才能从本省外市的婆家赶回娘家,她们已经约好了几个姐妹下午相聚。随后小豫就跟着发小的哥哥同行,与他同行的还有3位80后哥哥,于是她们5人一起在村子里,一家一家地去拜年,村子里都是三五成群的圈子,这些圈子基本上都是以60后、70后、80后、90后、00后为单位,少数有点交叉,反正每户家里除了女主人和老人之外,大家几乎都出来拜年了。小时候,小豫最喜欢这个环节了,就像是大人陪小孩集体在玩一种有趣的游戏,小孩都提着一个袋子去各家各户要好吃的,是那么地开心幸福。
今年大年初一不同于以往的拜年节奏,拜年不只是口头上的寒暄,小豫甚至在其中四户家里坐下来聊了一会儿。第一户:小豫首先在发小家坐了一会儿,她们从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研究生,都是一样的求学与回家节奏,她们在一起度过了很多时光,有了很多美好的童年记忆,现在她是一名医生,小豫是一名教师,她的亲人就像是小豫自己的亲人一样。今年大年初一,在发小家和她的婶婶交流了一下小孩教育的问题,婶婶有一个无奈的观点“叛逆期的初中生,学校一堆的任务,真的要把父母搞崩溃了”,相信这也是不少家庭鸡娃过程中面临的共性问题。第二户:小豫的另一个发小家,虽然这个发小也要下午回家,但是她的妈妈和妹妹也亲切地像是小豫的家人,也在那烤火聊天吃零食,尤其是发小妹妹是多年没见,上一次见似乎还是小时候跟在后面的小朋友,如今妹妹的小孩也到处跑了。第三户:盛情难却,小豫竟然在四婆家吃了饺子早餐,因为她的孙子北大硕博连读今年博士毕业了,想当初小豫刚读博的时候他才刚刚考上大学,时间过得可真快啊,小豫也坐下来交流了一下近况,是一位优秀的孩子。第四户是在爸爸发小的家里坐着烤火,他的女儿、儿子小豫都再熟悉不过了,都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小伙伴,女主人向其他拜年客介绍村里的“第一个博士”,坦率说小豫是有点不好意思,大家好奇地打量着小豫,拉着小豫问这问那,那一刻小豫感到家乡那些熟悉的面孔是多么的亲切与包容,很感慨自己究竟何德何能受到乡亲们的尊重?要感恩生她养她的家乡,感恩求学路上遇到的师友,感恩这个伟大的国家与时代,让她这样一个出身如此平凡的农村娃相对公平地接受了高等教育。
大年初一拜年,几乎走访了每家每户,小豫发现只有1户人不在家,几乎家家户户都从城市回来过年了,而且这个拜年户数与她小时候几乎没有什么差异,这足以说明家乡人仍然保留了对于过年的重视程度。很快小豫妈妈就开始打电话催了,因为大年初二小豫就回婆家过年了,所以大年初一还是要去一趟外公家给他拜个新年。结果刚出发没多久,小豫父女俩就遭遇了堵车,因为返乡车道水泄不通,进城车道畅通无阻。据说去年村里有个外嫁女大年初二下乡拜年,结果2点才到娘家。大年初一下午,小豫和另外4位发小一起开始了年度聚会,大家开心地聊了一整个下午,回忆了小学、初中、高中一些有趣的事情,也交流了彼此的工作、家庭、生活、未来规划。大年初二一大早,小豫踏上了去北方过年的高铁,一次难忘的穿梭于县域城乡之间的年味体验,就这样结束了。